朱方清

昨晚下了一场轻雪。早起凭窗俯视，塞满街路的车流如同匍匐在一层白灰上密匝蠕动的庞大的蚁群。惟恐上班迟到，提早下楼打车，空车难觅。一位已经载人的的士司机主动发出“拼车”邀请，摇落车窗询问“顺路不？”确认去向相同，我便打开后座车门钻进去。而在此瞬间，副驾驶位置的女子略一回眸，顿时四目惊对，彼此愕然——原来竟是十年前的同事在这狭小的车厢内，猝然相逢。

她姓贺，是我在一家报社担任部门小头时的部下。此番偶遇，她居然对我称呼如旧，一口一个“主任”。虽感觉异样，心头仍生暖意。一路上自然是言无不尽，感慨多多。她的读博，成家，不要小孩，办公司；我的弃笔转行，女儿已经快要上高中；以及昔日同事有的沿着原路执着攀行，有的另起炉灶风生水起，有的去了远方，有的得了白血病……一个曾经抱团取暖的小团体十年的变数，倾刻浓缩在这不期而至的简短的交谈之中。

是这样的。何须十年，其实每时每刻，我们自身以及周遭，都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改变。有遂有逆，亦喜亦忧。这是人生的常态。因其所常，故与静默消退的时光一样，过而失之，不着痕迹。只有那些相逢和偶遇，如同电光惊鸿，能够将容易被我们忽略或遗忘的寻常故事串连起来，成为记忆深处动人的节点，构成人生回味的乐章。

于是想起上个月在武汉的另一起“奇遇”。时值一年一度的赛马节，我和骑手们每天往返于宾馆和马场之间。那天傍晚，我和骑手小军（蒙古名玛拉钦呼）准备打车去趟马场，可此地偏僻，又天降小雨，半天也等不来出租车。正焦急间，一辆白色捷达嗄然停在我们跟前，司机招手上车。我心知这是跑私活的黑车，管他呢，救急再说。刚一落座，只听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传来：“我认识你。”从遥远的东北出差来此的我，哪里能相信自己的耳朵，惊问何故？对方说：“你忘了，去年这个时候你也来参加赛马节，我拉过你，那次你一大早在汉口火车站包我的车花了160，所以我记得你。”天哪，可不，是有这事儿，可是为什么就这么巧呢？一辆黑车，时隔一年，在不同的时段和地点，都被我闯上了，这得几亿分之一的概率啊！至于交谈中得知这位丁姓司机还认识我的一位部队战友小吴，则更是奇中之奇，令人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其实真的很小很小，小到无法用语言形容。

这位奇异的丁师傅此次是坚拒车钱，握手而别。随行的小军见证一切，目瞪口呆，连说：“这，这，太不可思议了。”

这是不是应了一句佛家语——“众生皆有缘”呢？！

索性再回味一下那年在广州，大约1986年夏，我和家兄在广州做点小工艺品生意，买卖较好。姐姐和姐夫闻讯也准备从老家赶去。当时拍的电报，告之火车车次，我和哥哥去接站，可是当晚没有接着。我们哥俩郁郁地返回住地。住地与火车站隔着珠江，需要从火车站这边的南方大厦渡口坐轮渡过江。记得该渡口有两组对开的渡船，分别呈直线和斜线通往对岸，每五分钟发一趟。本来我们应该坐斜线的那条船，否则到对岸后要步行绕弯儿，平时都不会出错的。可那天鬼使神差地，兄弟俩毫不迟疑地上了直线船，当船启动才发现坐错了，少不了又添几分懊恼。待船过江心，我两眼失神地瞅瞅昏暗而拥挤的船舱，忽然在人堆里发现熟悉的姐姐的脸，目光旁移又见到熟悉的姐夫的脸，我兴奋地拽着哥哥朝他们挤过去，居然姐弟们如此意外地团聚了！这段神奇佳话，我们至今记忆犹新。

以上真实的巧遇、奇遇，都令我若有所思。那就是，无论亲人之间，还是同事、朋友甚至陌生人之间，每一种情份都值得用心呵护和珍惜。只有心与心的交融，才能燃起璀璨的火花，驱散人生个体的孤独与寂寞，照亮并温暖我们前行的路。

“一叶浮萍归大海，人生何处不相逢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