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黄进城
张学文
不知何时，下雪了，窗外的房屋、树木很快就披上了银装。老黄东瞅瞅西望望，喜滋滋地踱起了方步。突然，它想起了小黄，想起了四面透风的土坯屋，心里呼喊，儿啊，你可要快快进城来。
七年来，风里来雨里去，动辄就被主人老丁鞭笞的日子，老黄早已为常，谁让咱们投胎为牛呢！但一岁多的小黄极为忿恨：为人耕种，却遭鞭笞，为什么？老黄踢了踢脚，教训道，傻孩子，人家给了我们食物啊。不对，小黄猛地甩了甩尾巴，咱们自己可以寻食觅水呀，干嘛非要被人牵了鼻子走。老黄，闪了闪耳朵，瞪眼怒斥道，你个小东西，真不知天高地厚啊，你以为食物那么易找吗？我们要面对的不仅有酷暑、严冬，还有更可怕、更强大的对手，比如，老虎、狮子、蟒蛇等，弄不好我们就会居无定所，甚至成为他们的腹中餐。要不，咱们老祖宗会乐意了那根牵着咱们的绳子。
小黄长大了，开始独当一面，这让主人老丁欣喜不已。再看老黄，年迈体衰，就连走路都开始晃悠，任老丁鞭笞，亦一如既往。后来，不知什么原因，主人老丁决定带老黄进城。
费了番功夫，老黄终于上了车。但她惊诧怪异的是，以前都是自己目送孩子们离去，而且来人牵了就是。这一次却轮到了孩子送自己，居然是以车代步。我这是要去哪里？宽大的街面上，没有田野、农民，更没有辛勤耕种的同事们，到处花红草绿，车龙水马……老黄倏然新鲜，却很快又惶恐阵阵。
汽车，终于停了下来。待入大棚屋，老黄心头豁然一亮。一把年纪的，在这儿居然多了去了。大家在这里有说有笑，吃喝随便，也不用干活，好生舒坦。看来，幸福得来全不费功夫。
不及细想，一个男人已上前打量起阿黄来，捏了前胸摸后背，末了脑袋晃得跟夜郎鼓似的，不行，不行，简直就是一张皮。无奈，老丁只好将老黄带了回来。眼看幸福在即，却又倏然化为泡影，老黄那个气，索性骂起了老丁的祖宗。
回家后，老丁立即给老黄开特灶，只要城里同伴们有的待遇，老黄不但享有，且胜之有余。不出一月，老黄便出奇地胖。但也因此，老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，你看，就眼前正为老丁建功立业的儿子也远不如我的待遇强嘛。一时间，老黄愧疚难当，两行滚烫的热泪从它的两颊夺眶而出，老丁啊，我这老朽，你居然还如此厚待。可我，唉，眼前这房，里外下雨，四面透风！
没过多久，物价飙涨，牛市看好，老黄终于如愿以偿地留在了城里。望着老丁远去的背影，老黄感极涕零，老丁啊，整整七年了，我到底没有白跟了你！看来，也只有你真待我好。
凌晨，一个男子，只轻轻地一声唿哨，便将老黄于酣梦中唤醒。老黄乖乖地跟了他，乐颠颠地向另一个大棚屋走去，心里盘算，再过一阵子，待儿子进城就好了。我呢，再找一老伴，岂不悠哉乐哉。
寻思间，老黄的心愈发狂热，我这是要去哪？难道还有我更好的去处，妈呀，看来我真是福气不小。但一想到儿子，老黄又猛然长叹了一声，不禁有些心酸。
上次进城，要不是丁老板狮子大张口、不依不饶的，恐怕我早就进城享福了。那一天，老丁差点背过气去，而老黄绝望得想要自杀。
呆在家里，老黄依然好吃好喝，时常讲一些城里的见闻给小黄，以致于小黄见了老丁的面就想躲，被老丁一顿鞭笞，遍体鳞伤。好在小黄意志坚定，毫无妥协之意，妈，你就等着瞧吧，我就不信老丁不让我进城。
当主人老丁再次带老黄进城时，老黄差点蹦了起来，蹒跚到小黄跟前，如此这般说起了悄悄话，只听得聪明的小黄频频点头。
见儿子大彻大悟，老黄终于放心了。
“快走啊，老黄，还想啥呢！”男子，温声细语地催促着。
不知不觉地，老黄迅速跨进了大棚屋的门。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。老黄惊恐万分拼命挣扎，我要回家，我要回家，但一切都晚了，老黄再也回不去了，不仅脑袋被罩了起来，四条腿也被缚了个结结实实。
老黄，终于瘫倒在了地上，唯有嘴巴，拼了命地疾呼，儿子，你可千万别来啊。
很快，老黄的嘴巴也被捆了起来。
名家点评：
田洪波：拟人化的小小说比较常见，但要写好却不容易。此篇《老黄进城》就是采用拟人化的手法，运用平实的语言，讥讽了虚荣、贪婪在这个世界上的无所不在。老黄的贪婪与主人老丁的贪婪形成对照，其实都是本性的能动反映。风里来雨里去的父子，开始独当一面的小黄，以及物价飙涨境遇下的老黄，一切的一切与我们周遭所处的环境是那么相似，甚至完全可以照见身边人的影子。某个人立下汗马功劳，某个人吃尽苦难迎来机遇，某个人在特定情况下的身价飞涨，等等，到头来却未必见得有好的收效，或者说回报。因为有太多的不稳定因素在左右着这个世界。尽管作品的结尾并不太出人意外，但由于赋予了寓言似的警醒，作品还是能够让我们读者回味再三的。
关圣力：小说写老黄在进城之事上思想的徘徊，字里行间却可见其忠厚勤恳无奈的一生。这让人想到人。老黄最后终结于城市化的饕餮，对儿子小黄的疾呼，发人深省。一篇短小说能有如此内涵，足见文学的魅力。
2012年，《老黄进城》同时发表在《当代小小说》和《北京精短文学》（夏季刊）。2013年，《老黄进城》先后刊发在《文苑》、《文化遂宁》、《顺义文艺》和《今日库车》等文学刊物小说栏目。2014年6月，《老黄进城》荣获《顺义文艺》2014年度优秀作品小说类三等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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