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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小波在《万寿寺》里，开篇第一句是这样的: “莫迪阿诺在《暗店街》里写道:‘我的过去一片朦胧……’”。现在这本书就放在窗台上，是小波先生的时代三部曲合集之一的《青铜时代》：青色的封面，红色的字体，封皮已经破旧，页尖卷曲，泛着淡淡的黄色。在它的旁边，是四本黑色的日记——从封皮到内页都是一般的乌黑。因为黑，所以不显得旧。如同衣色深就不显脏一样。

我翻开最上面的一本日记，在它的扉页上，是一行用金黄色碳素笔写的正楷字:该页无法显示！再翻下去，第一页开头第一行写着: “我的舅舅张三，是个不正经的人……”。字体从金黄色逐渐变淡，直至无色，只留下笔尖圆珠滚过纸面的字体痕迹。如果要继续看下去，就得两手端着日记，映着光线去阅读。

时近中午，日光浅薄，映着黑色的页面，反射着淡淡的微光。那些字迹充满了神秘……

这本日记，纸质粗涩，质感丰厚。让人手痒，忍不住去摩挲。凑近闻去，还有一股幽幽的纸卷清香，仿佛一个古代淡雅女子的气息。我突然意识到这有点暧昧，恋物癖玩弄一些女性内裤，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形。为了证明清白，我赌气似的放下日记。

我沉思良久，有一丝被戏虐的感觉。日记是一个女人交给我的，她应该是我的前妻。早上临走的时候，她笑着对我说，宝贝，你如果能看懂这四本日记，咱们再好好谈谈。我不知道我们都谈过什么话题，根据她的意思，我们之前好像谈的不怎么愉快。如果婚姻是一场谈判，那么谈判失败是双方都不想要的结果。她既然说“再好好谈谈”，看来我们还有戏。

据她说，我们好了三年，才发现不是一个道上的，就和平分手了。她还用沉缓的语调，向我着重强调:“我们，不是，一个世界的人！”意味深长，含义隽永。但是我现在还领会不到这句话的深意，就如同不知道这四本黑皮日记究竟写了些什么，就像你们对于我的故事，也同样充满了未知。

医生说我有中度抑郁症，轻微的精神分裂，严重的消化不良，极度的失眠健忘和妄想症。还有，不性奋，易早泄……我想这些应该都不是我们离婚的主要理由。她说我们不是一个道上的，看来问题不是出在我的身体。道不同，不相与谋。这是圣贤说的，错不了。那么如她所说，我看懂这四本日记，就会明白她说的“道”，就可以跟她好好谈谈……

我的过去一片朦胧。我的未来，也一片朦胧……

因为朦胧而未知，因为未知而紧张。

我的未来，一片紧张，混乱……

2

我在紧张混乱中打开第一本日记。

黑皮日记一：

我舅舅张三，是个不正经的人。

我五岁的时候，他看我蹲着小便，说，这样不好！会把鞋子裤腿溅脏。

我疑惑的问他，那怎么办？

他说你看我，于是他解开腰带，掏出他的那杆长枪，对着墙就射。

我说，你等我！于是回屋喝了一大碗水，等了十分钟，学着他那样子，结果被我妈看到了……

我妈骂他，你跟你外甥女都不正经！你完了，你完了！

他说，我也是为她好哇！。

我妈说，滚！

我这个舅舅性情乖张，毛发繁盛。

他曾经留胡子半年，只剩半张脸露在外面。

而且骄傲的宣示：浊世只需半张脸！

我妈骂道，你这是不要脸！

我在幼儿园被一个坏小子欺负，他老拽我的小辫子。

我告诉舅舅，要他帮我出气。他问我，是不是你喜欢他，或者是他喜欢你？

我说，喜欢个屁呀！

他说，那就别怪舅舅毁了你的青梅竹马！

我说，不怪！

于是，他教我龙爪手和无影腿。我即学即用，拿他作靶子练。一招无影腿就踢他裆部了。他没防备，脸抽筋了一下，然后晃晃屁股说：准确度可以了，力量还是欠缺！不过，对付小流氓足够啦！后来我对那个坏小子也用了这招，没想到他这么不堪一击，躺在地上，爹啊妈啊喊了半天，最后抬去学校医务室了。

班主任王美白老师找我谈话，问我如此毒手师从何人。我说是我舅舅。

她说下次家长会，我倒要好好见识见识你这个舅舅。

我警告她说，我妈说他不正经，你要小心哦！

王美白老师笑了，说，老师有义务教育一切不良分子！

因为我老爸在外赚钱，我老妈也不拿幼儿园老师当回事，所以我舅舅替我去开家长会。

自从那次家长会后，王美白老师就对我特别亲。

半年后，她就请假四个月，因为她的肚子大了。

舅舅说，那是他的不良分子进到王美白老师的肚子里去了。

透过窗户，可以看到天依旧灰蒙蒙的。在小区的健身场，在两棵树之间，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在塑料绳上晾晒花格子被单，她偶尔尖叫着，喝骂旁边玩滑板的小孩儿。音波穿透玻璃，刺激着我脆弱的耳膜。她腰粗胳膊短，屁股有她的四个脑袋大。这种景象让我感到无力的悲哀。如果是一个年轻细腰的女子，穿着白色的连衣裙，披散着刚洗过的长发，在我的窗户外面晾晒彩色的小内裤，我想这样的场景是我喜欢看到的。但是我一次也没看到，所以现实是灰蒙蒙的，想象是五颜六色的。

一个带着黑色呢帽的老头，坐着轮椅，在路边艰难的咳嗽着。因为坐着使不上劲，他像只大虾米一样弯着腰在努力。我担心他这么大力的咳嗽，会不会把他的大便也从下面带出来了。也许，二十年后我也是这般模样。好几天没出日头了，雾霾不知何时散去。电视和报纸一直在报道贪官和情杀，居高不下的楼市，没有安全感的卫生环境，都像雾霾一样笼罩在我的头上。这样看来，我的妄想症是一种自我保护。否则我这么认真的人，真的会中年夭折，连那个老头都不如。

我合上日记，抱着脑袋，闭眼琢磨：日记里提到的三个人物：张三，王美白，还有我的前岳母，我都不记得。我不知道我的前妻还有这么一家子，也从没听她提过，更别说见过了。对于她舅舅张三，我不反感，这样的人应该比较有趣。不过日记里提到的那杆长枪，有点小小刺激了我的男性自尊。希望不是她在影射中伤我的某个器官。